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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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躺在床上睡不著,岳彥笠索性起身下了床,只開著床頭一盞昏黃的小燈,去房間裏的小冰箱裏拿罐冰啤酒坐到窗邊靠椅上慢慢喝。

落地窗外,夜色如鴉,鼓樓孤零零的浸在夜色裏,濃筆重墨的勾勒出雄偉的輪廓,從星空的背景中凸顯出來。

冰涼的酒液沿著喉嚨一路下滑,依然澆不滅心頭莫名焦灼的那團火。

擱在床頭的手機無聲的震動了下,向來晚上不怎麽看手機的人,鬼使神差探身摸了過來,劃開屏保。

“睡了嗎?”是個陌生的號碼。

隨手把手機扔到小圓桌上,岳彥笠剛要繼續喝酒,舉著的手突然停住了。

那個號碼顯示所屬地是B市。

緊張的咽了下口水,岳彥笠放下啤酒,雙手拿過手機按鍵:“你是?”

回覆很快,也不賣關子,簡簡單單的直截了當:“胥罡,我跟紅姐要到你的號碼。”

心跳要破表了。

岳彥笠拿著啤酒罐往臉上貼了貼,深呼吸。

又一條短信進來:“在幹嘛?”

正打算睡覺。按完了,岳彥笠又一個字一個字的刪掉,換成了:“睡不著,喝罐啤酒。”

整個人都熱熱的,那就像一個暗示,一個不適合在大白天見光的暗示,一個gay圈裏約定俗成的暗示——

“哪個房間?”

岳彥笠又想發抖了,想靠近又害怕的矛盾弄得他無所適從。最終他掩耳盜鈴般的飛快按下房間號1603後發了出去,緊跟著把手機屏幕朝下的扣在桌面上。

口幹舌燥心發慌。這副德性被看到,很容易被看穿的。

心神不寧的走到小冰箱邊上拉開門,裏面還有一罐啤酒。這是酒店配的,如果不夠,就只能打電話叫客房再送些過來——

“叮咚。”胥罡動作很快,門鈴響的嚇了岳彥笠一跳。

解開防盜栓拉開門,岳彥笠反射弧奇長的想到,自己洗過澡就換了短袖的睡衣睡褲,還是家裏那套比較舊的,上面有卡通米奇的圖案,幼稚又傻氣。

胥罡不知道是不是才吃完飯,衣著整齊,帶著股酒氣,對比的岳彥笠恨不得鉆地縫裏去。太不禮貌了。

“紅姐張羅著那幾個孩子吃了頓飯,一直到這會兒才散。”胥罡的話像是一種解釋,可是他為什麽要跟自己解釋?

“進來坐吧。”岳彥笠側開身讓人進來,強作鎮定,自我催眠睡衣沒問題:“那我幫你泡杯茶吧?”

“晚上喝茶不是會影響睡眠嗎?”男人一雙大長腿,輕松兩步就邁到了窗邊的座椅那裏。

“我自己帶的紅茶,晚上喝點沒關系。”岳彥笠解釋:“你喝了酒,這會兒喝點熱的舒服。”

“好,聽你的。”胥罡坐下,一雙腿伸直,發出舒服的喟嘆聲:“還是倒著舒坦。”

倒了一瓶礦泉水到水壺裏,岳彥笠就站在邊上等水開。

“過來坐啊。”胥罡拍拍另外一張圈椅:“站了一晚上了,不累嗎?”

“還行,你更累。”岳彥笠覺得自己還得再平定一會兒情緒:“一晚上消耗那麽大,還出去陪小朋友吃飯。”

胥罡哈哈大笑:“總要吃飯,再說,小姑娘還是要哄的。”

這話落在耳朵裏就有點紮心了。岳彥笠不看他,低頭無聊的撥弄著茶杯蓋。

“你不好奇我跟小姑娘說什麽了嗎?”可惡的那個人還問。

“哦說什麽了?”岳彥笠打不起精神,順著他的意思問。

“真敷衍,”胥罡搖搖頭:“我說,姑娘啊,我要是當年結婚早,這會兒你可以跟我兒子談戀愛了。”

看出胥罡的意圖想逗他開心,可是岳彥笠發現自己今晚沈浸在情緒裏太深,有點拔不出來。

那些過去,得意的張狂的熠熠生輝的,那些現在,歌友會,居然只能是小規模的歌友會。

這一瞬間,岳彥笠只恨自己能力有限做不到更多,眼眶都熱的難捱了。

水燒開了,岳彥笠趕緊吸吸鼻子轉移一下註意力,倒水泡茶。

房間裏飄出淡淡的茶香,暖暖的。

“謝謝。”胥罡看著他把茶杯放在自己面前,用手指扣了扣桌面表示感謝:“怎麽了?看過去很消沈的樣子?”

“沒事。”岳彥笠掩飾的眨眨眼,跟著坐下。那些話他哪裏能說的出口?這個男人的驕傲,或許是他坦蕩的無畏,只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為他打抱不平而已。

“喝完酒突然就想跟你聊聊天,”胥罡嘆口氣:“都沒考慮你是不是沒心情說話,又這麽晚了。我還是回去吧,不打擾你休息了。”

“不是,”情急之下岳彥笠一把抓住胥罡扶在圈椅上作勢要撐起來的手:“我沒有沒心情聊天,不是這個。”

胥罡看看他,又看看自己的手。在岳彥笠意識到自己失態要縮回手之前,男人反手握住了他的手,牢牢的,攥在溫熱的手心。

“那是為什麽?讓我猜猜。”胥罡稍一停頓,自顧自的繼續:“因為那幾個小孩?那個女孩抱著我哭著說要嫁給我?”

心驚肉跳,岳彥笠力氣很大的一把抽出自己的手,嚅嚅的不知道說什麽好:“不是,沒有……”事情怎麽就脫軌到了這種程度?他明明只是想跟他身體上有所依存,也好讓自己有勇氣去直面生死。

“岳彥笠。”看著他的男人目光沈沈,背後的臺燈照不清他的面容。

心跳都要停了,直覺上就是不能讓他說出後面的話。岳彥笠不管不顧的開口:“作為歌迷,我特別不喜歡別人在網上說你壞話,還是非常不負責任主觀臆斷的內容。”

“哦?都說了什麽?”胥罡果然沒再繼續,順著他的話頭問:“我很少上網,都不知道現在還有人關註我。叫什麽來著?黑粉是嗎?”

微不可查的松口氣,岳彥笠放下緊繃著的肩膀:“就說你這次歌友會每一站最後一首歌,翻唱,沒新意什麽的。”他說的很保守含蓄,不想那些連自己看了都不舒服的字眼傷到胥罡,哪怕這個男人根本不會被噴子的胡言亂語傷到。這是他能小心翼翼維護的底限,哪怕它微不足道。

“這個啊。”胥罡笑了,單手撐著額頭慢慢揉了揉:“我還沒那麽玻璃心。包秋秋看到了,還給我瞧的。說我黔驢技窮對吧?翻唱口水歌。哈。”

“我知道你不是。”岳彥笠固執的堅持。

“如果我就是呢?”男人喝茶,慢悠悠的問。

“不可能。”岳彥笠犟起來也是無人能敵:“我聽你的歌聽了十幾年,認識你也十幾年,你的才華和人品有目共睹。額我的意思是從少年時候聽到你的歌就一點點熟悉你,加上演唱會,感覺上就是認識了……”

“知音難覓啊。”胥罡笑著嘆口氣。雖然是嘆氣,表情上卻沒有一點難過的樣子:“有時候我真覺得,好像跟你認識了好久,怎麽會這麽默契。”

雙手稍稍用了力的握住啤酒罐,鋁箔不吃力,發出細微的悉索響聲。

“什麽人品啊,”男人又剎那的失神,濃黑的眉毛擰著,帶著點點的愧疚之色:“有時候回想起自己做過的事兒,覺得真是差到了極點。不說這個,”胥罡頓了頓,出其不意的伸手來搶岳彥笠的啤酒,毫不見外的喝了一口:“還是啤酒痛快。”

“你。”突然被撩,岳彥笠有火發不出,憋的想吐血:“你想喝我再給你拿就是了,冰箱裏還有。”

“想嘗嘗你這罐。”胥爸爸騷起來也是無敵了,卻是點到即止:“其實你看到這些,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點。好比有人說我才華橫溢不沾世俗,不迎合市場專心做音樂,是不可多得的真正音樂人。也有人說我江郎才盡一蹶不振,只靠老瓶裝新酒的糊弄歌迷之類的。呵,好像對抗辯論正方反方都挺激烈的。我——岳彥笠你怎麽看的?”

“我覺得你不是,不是什麽江郎才盡。”岳彥笠剛開始這麽直接表揚人有點難為情,後面倒是越說越快,越說越止不住:“你這幾年的新歌demo我都聽了,特別棒,真的。群裏有爭議的也是說不像你的風格。我剛聽第一遍也會驚訝,後來想了想,我們都錯怪你了,把你現在的作品跟十幾年前去對比,根本沒有可比性。社會在變人心也在變,每個人經歷著成長著都不同,哪有人故步自封原地停留呢?我想大家是懷念九十年代那幾年吧,懷念那時的氛圍,那時瘋狂又無怨無悔的自己。過去之所以珍貴,就是它不可覆制。隔著時間,比什麽鴻溝都可怕,都不可逾越。每個人都珍惜自己的青春,雖然回想起來會覺得又傻又楞,可是那是我們最熱血的年齡,本性像野草一樣蓬勃又豐盛,沒有瞻前顧後,純凈的不懂掩飾。我在你後面的作品裏聽到這些,閉上眼睛幾乎能看到畫面,那種感覺……特別美好。”

胥罡看著他,眼底有淺淺的驚訝,後來,那點驚訝就被喜悅和笑意代替了。那些高興的東西,眼底裝不下,慢慢溢了出來,灑的到處都是:“我真高興你喜歡。”

被他看的心慌,岳彥笠喏喏的:“大家都喜歡你的新歌,我說的歌友會裏真正懂你的……”

寂靜的夜,一盞橘黃的臺燈,一杯茶一罐酒,兩人相對而坐。

胥罡交握著雙手,居然輕聲的清唱起來。

“曾感到過寂寞,也曾被別人冷落,卻從未有感覺,我無地自容……”

一首搖滾被他生生唱出了鐵漢柔情的感覺。

“岳彥笠,歌友會巡演完了,我要請你好好痛快喝一場,以報知遇之恩。”男人輕笑,嘴角勾著,帶著無謂也帶著幾不可查的自負,那是閱遍人情冷暖後更豐富的包容:“才華橫溢也好,落魄潦倒也好,又跟我有什麽關系?我現在在乎的,根本就不是這些。”

兩人沒再像C市那樣徹底長談,哪怕岳彥笠想,可是他看到男人眼下淡淡的黛色,還是打了退堂鼓。

送胥罡出門的時候,男人都站到走廊了,忽然回頭看著他,沒什麽表情的補了一刀。

“謝謝你的茶。對了,忘了表揚你了,這套睡衣挺好看的,特別適合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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